——你所不知的《江湖之远》 5

 @返生香 《江湖之远》的名词解释/拾遗/番外系列，独立段子，不必当连载，本篇大概是暗恋文学。

当今的世道，方才经历过改朝换代，正是百废待兴之际。

然而战火离乱，十室九空，编户锐减。

十数年来，高官显要、地方豪族，争先恐后兼并土地，隐匿户口，把国家的编户齐民变成了自家的仆童佃客，自家的生力军多了，而朝廷的户口不增反减。

结果，编在朝廷户籍上的生民实在禁不起苛政猛于虎，宁愿当个八成收成上交豪族东家的佃户，也不愿当十成岁收全上交朝廷还得服徭役的编户齐民。如此一来，朝廷与豪族控制的人口，更是此消彼长。

江湖上，门派林立。如今被视作“豪门”的门派，当年也许是地方豪强，占山为王、建坞为主、招揽佃客，例如轮回；也许是有一技之长，被王公贵族所倚重，例如微草和烟雨；也许本就是信徒众多的梵刹宫观，例如虚空寺。但它们之所以成为豪门，有一个共同点，便是与官场互通有无，而这互通有无的重中之重，就是协助那些兼并土地的达官贵人隐匿他们占有的人口户籍。长此以往，只能致使国库空虚，加剧内忧外患。

林立的门派中，雷霆却是特别的一个，甚至加上个“最”字，也不为过。

雷霆以“穷”闻名，并非不善经营，只因其为墨家传人，墨门反对繁文缛节，推崇非乐节用，门人皆着短褐之衣，食藜藿之羹，日夜不休自苦为极，而皆甘之如饴。

自先秦以降，墨门的领袖称“钜子”。雷霆的钜子姓肖名时钦，只是他生性谦和，门内门外，他都只让人叫自己先生。他是当今天下数一数二的偃师，精通机关之术，擅长打造巧夺天工的器械，却从不以此牟利，更不会献给贵胄邀宠。他只潜心钻研诸种有利农渔的机关，再无偿地交给荆州一带的百姓使用。纵然依附雷霆的百姓越来越多，他却依然带着门人日夜苦行，劳作不休。

戴妍琦年未豆蔻，便因所见所闻肖时钦的事迹，仰慕其为人，想投雷霆门下。戴家本是夏口一带有名的富商，这个女儿，自幼被当作掌上明珠，还是捧在手心怕化了的那颗。家里拗不过她一意孤行，只得依允。

江汉一带的住民所共知，雷霆位于一处湖心的半岛上，远望屋舍严整，无雕无饰。若要拜访，就得从水面乘舟，绕着大泽行上半圈，很不容易；更何况雷霆的门人终日外出田间山坳，助人为乐，一般不在家，故而住民多是将雷霆的恩惠铭记于心，很少上门致谢。

因此，戴妍琦初到雷霆就震惊了。谁曾想雷霆的门人往返门派与田间，惯走的是一条藏于湖底往下数丈的捷径。走在地底，灯火又亮如白昼，人却完全不觉闷热，那是怎样的鬼斧神工才能开凿？

暗道的出口，乃是两扇青铜大门，引路的门人上前转动机关，戴妍琦只听一道沉闷至极的巨响，似有无数惊雷在耳边炸开，动人心魄，这就是雷霆名称的由来吗？霎时间，地道的壁灯一齐熄灭。说时迟那时快，阳光从大门开启处直直一线，仿佛柳暗花明般，点在她的脚尖尖。

戴妍琦顺着光线走到地面，岸上杂植杉柳，水里则是大片大片的菡萏。肖时钦早已笑意盈盈候着了。在他的身后，是雷霆的青瓦竹墙，建在水上的屋舍虹桥相连。

谁能想到，日日身着短打褐衣，往返于田头垄间勘探，为农人改良农器，和渔夫有说有笑的肖时钦，竟是这样一座庞大机关、琉璃世界的主人。

戴妍琦问过肖时钦，“先生先生，前朝贵人出行坐的那种会走的房子和纳凉时周围水雾绵绵不绝的水榭，都是真的吗？”

肖时钦从书桌抬起头，桌上铺着图纸，上面满是修改的笔迹。他笑了笑说，“是真的。”

戴妍琦随手剥了一只她来路上采的莲蓬，分了一半给肖时钦，女孩的脸颊在阳光的照耀下珠圆玉润。那时年纪尚小的她满脸憧憬道：“先生，要是能复制出那些宝贝，献给朝中贵人，雷霆是不是马上就有泼天的富贵呀，师兄们也不用这么辛苦了……”

肖时钦摇摇头说：“那些人已经受着全天下的奉养了，不需要机关术为他们锦上添花。人间损不足而奉有余，那谁来怜恤疲敝者。我们墨家弟子该做的是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摩顶放踵而利天下，为之。”

肖时钦点了点木鸢的脑袋，木鸢扑簌簌飞出窗棱去。是啊，别说什么会走的房子，单就把这只木鸢献给父母官，就能获得被蒲车征辟、上京觐见贵人的机会了吧。

戴妍琦寄身雷霆这些年来，她从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富家女，成长得出能下田垄，入能做针黹。而她对钜子的仰慕，有增无减。

墨家存在的基础是邦国里的自由人，打从国人成了皇帝治下的编户齐民，墨家存在的基础就已土崩瓦解。而先生，苦心孤诣踽踽独行，只为坚守他的信念，在墨家式微中怀有真诚的渴望，在暗淡的世界里为黎民求福祉。苦难掩盖不住他的倜傥，只能更显出他高贵的本性。

荆楚千湖，雷霆的建筑又在水上，推开窗便是浩渺烟波。

先生的短打又划破了，鞋子又开裂了，近来先生下地有些勤呢，戴妍琦想，是不是为大家做完女红就跟去看看。

芰荷清芳，戴妍琦巧手翻飞为先生纳起了鞋底。

【完】